十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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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·金玉之家
  秋日的太阳出来得略晚,容嘉上被生理钟唤醒时,夜色未褪尽的浅蓝还如薄纱一般笼罩着大地。东方的天空已涌现了绚丽炽烈的朝霞,金光同幽蓝交织博弈,组成了一副壮丽浓烈的画卷。容嘉上晃着宿醉的脑袋起身,换了衣鞋,下楼沿着容家院子的围墙跑步。这是他军校八多来养成的生活习惯:不论前一日睡得再晚,次日一早都会按时起床锻炼。重庆的那所军校并不有名,但是规矩却极严,饭食上不苛刻,但是每年只有十月到来年四月可以洗热水澡,有时去得晚了,连热水都没有。六个学生住一屋,睡的是硬板床,没有火烤。一到冬天,孩子们都缩在床上瑟瑟发抖。山城的冬天阴寒潮湿,那冷气像是蔓藤,根须能沿着脊背攀爬,然后深入骨缝之中,刺出剧痛。容定坤专门叮嘱过不许照顾大少爷,黄氏乐得不理他,家里便当没这个少爷。后来还是唐家舅舅路过重庆,来看外甥,一摸床上单薄的被褥,眼眶就红了,而后连夜买了新弹好的被褥送过来,回去后还上门指着容定坤的鼻子痛骂了一番。唐家一年不如一年,唐大舅是个文气书生,只知经济文章,拿家业一点办法都没有。容定坤素来敬重文人,这才让他几分。容嘉上有舅舅关照着,才熬过了军校里艰难的头几年。后来十六岁的年头,唐大舅患肺癌,只拖了两个来月就去世了。容嘉上回来给舅舅奔丧,才和父亲见了一面。容定坤此时已经不如当年那样重视黄家了,完全可以把儿子从军校里接回来。但是见到了儿子后,容定坤改变了主意。容嘉上刚离家的时候,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,稚嫩娇贵,唇红齿白,漂亮得像是个小女孩。他穿着西童小学的制服的照片,至今还被照相馆挂在橱窗上做招牌。而十六岁的容嘉上,剃着帖头皮的短发,皮肤晒得微黑,个子窜高了一大截,身子却极单薄,黑西服穿在身上空荡荡地打飘,整个人精悍凌厉,如一把出鞘的匕首。他的眼神,像是一只小狼崽子,带着戒备和敌意,毫不客气地盯着父亲。“你的心里有怨气。”容定坤说,“你还是回军校里,再继续磨练几年吧。”容嘉上半句话也不争辩,提着行礼就走。背后是目光深远的父亲,和一脸掩饰不住喜色的继母。容嘉上一口气跑了十圈,大汗淋漓地停了下来,开始在草地上做俯卧撑。日头高升了些,金纱般的晨光落在他不满细密汗珠的肌肤上,仿佛给他涂抹了一层油光。他肩背肌肉结实,优美的线条随着动作起伏。一别三年后,容嘉上终于回归容家。他保留了许多军校的习惯,例如自律的作息,端正的仪态风度。但是他也收敛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,以及冷硬不群的性子。他就像所有的纨绔子弟一样,学会了享受家庭带来的好处,并且躲避家庭的约束。他是容家长子,他有与生俱来的优势。这是黄氏没法剥夺的。况且随着容定坤家业做大,黄家衰落,黄氏在家中的威信也与日剧跌。如今为了同姨太太斗,都居然使出了美人计这样的低端的法子来了。容嘉上冷哼一声,起身去杠杆处,做引体向上。晨光似剑一般射在池面上,金鳞闪烁,映衬得周围的花草楼台犹如梦境中一般。西南处的一角,有个白影一晃一晃的。容嘉上从杠杆上跳下来,好奇地走过去瞧。院子一角支着一排紫藤架子,如今花期早过,只余绿叶。阳光透过树叶化作斑驳光点,落在那个女人身上。冯世真穿着一身雪白的练功夫,脚踏一双黑色百纳布鞋,正在晨光中打着拳。容嘉上暗暗吃惊。这女人看着斯斯文文的,居然会打拳?虚领顶劲,含胸拔背,起承转合,意体相随。冯世真半阂着眼,一丝不苟,脚步虚实有序,眼手相应。随着她一个推手的动作,容嘉上隐约感觉到一阵风拂来。容嘉上是受过正规训练的,他一眼就看出来,这个女人不是花拳绣腿。她的太极拳造诣可堪指点。九月的秋风清冽凉爽,阳光却还保存着一点夏日未用完的温度。冯世真清秀白皙的面孔也泛着细细的汗珠,愈发显得嘴唇红润。行动之间,白衣飘飘,被包裹在其中的窈窕的身段若隐若现。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。容嘉上扭过头,惊讶地看到二妹容芳桦正穿着运动服走过来。“大哥在看冯小姐呢?”容芳桦瞪起了眼,一副捉奸在场的模样。容嘉上勾起嘴角,讥嘲一笑:“你这又是怎么?知道云驰嫌弃你有点胖了?”容芳桦霎时涨红了脸。“大哥讨厌!”冯世真停了下来,转过身去,随即看到容家二小姐涨红着脸,怒气冲冲地往大宅冲去。片刻之后,容家大少爷迈着轻松的步伐,悠哉哉地从身边跑过,朝她点了个头,沿着湖边的小道跑远,矫健的身影没入一丛翠竹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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